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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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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因先前誤認為懷真心系淩絕,小唐黯然失魂,萬念俱灰,又想既然成全了他二人,從此懷真自得喜樂,倒也合了他先前曾有過的念頭,——他曾發誓護她一生,如今把她給了她所愛之人,倒也不負。

只是難免自失罷了。此番出使,因自忖危險重重,更勝上次,臨行之前,本極想要去跟懷真見上一面,然而想到見面徒增心裏憂悶,於是仍是狠心不見。

倒是沒有想到,這個丫頭暗地裏瞞著眾人,竟作出這般驚世駭俗的舉止來,如今當面兒,還說了許多孩子氣的話,倒讓他又是震驚,又覺好笑,然而窺知她是因為懼怕嫁給淩絕而選擇此路,最終小唐心中,卻又深深地歡喜起來,對眼前之人亦愈生憐愛。

倘若不是因為他將要臨行,生死未蔔,倘若不是因她已蒙賜婚,或者……倘若不是因她年紀尚小,此時此刻,真不知他將會做出什麽來。

然而因知道了她的心跡,又偏偏臨行在即,從此山重水覆,再相見何年何期?於是竟無法按捺,才做輕輕一吻。

雖是溫柔動作,但無限的滿腹歡喜,柔情深意,卻盡都在這蜻蜓點水般的一吻之中了。

小唐聽懷真一聲喚,微微遲疑間,懷真已經省悟過來,忙擡手遮住臉,轉頭避開了他。

車駕行進的聲音覆又湧入,嘈嘈雜雜,像是壓在心上。

小唐深知這不是造次的地方,一時閉了閉眼,才道:“你且好生回去……縱然是,已經賜婚,但你年紀尚小,就算是成親,也需你及笄之後……”

懷真聞言搖頭,自詡已經被賜婚,只怕今生難免又跟淩絕牽扯在一塊兒,遲早晚不免,又何差這三五年呢?

小唐見她滿眼淚水的模樣,索性將她抱入懷中,只覺她身軀單薄嬌小,因為害怕而輕輕發抖,小唐十分心疼,便在她背上慢慢撫了兩下,想叫她鎮定下來,口中便道:“懷真,你本是個再精靈懂事不過的孩子,縱然你不想跟淩絕成親,可你可曾想過,當初應大人為了你,在金殿上跪求皇上,差些兒傷了自己,倘若你不告而別,他該是何等傷心?”

懷真抖了抖,無聲地墜下淚來。

懷真雖未出聲,小唐卻已懂得她的心意,又道:“雖然你說……怕連累眾人才選擇一人孤行,只不過你卻想不到,倘若父母失去了所愛的兒女,難道會平安無事,和樂而生?你是一片孝心才想如此,又何嘗不知道他們也是一片愛女之心,寧死也不肯舍你?你父親素來最愛你,只怕知道實情,必然痛心疾首,後果不堪設想。”

懷真聞言,便把頭埋進小唐懷中,忍不住嗚咽著哭了起來:她原來只想,去了自個兒這個禍根,又交代了應佩好生照顧爹娘,便算是盡了今生所能了,然而心中又怎能全然舍棄了應蘭風跟李賢淑?只壓抑罷了。此刻聽了小唐的話,便哭了起來。

小唐見她已經明白了,便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背,心裏也是略有些酸楚,便道:“好孩子,不必哭了,快些把這身衣裳換了。”

懷真哭了會子,擡頭看小唐道:“那玉兒姐姐呢?”

小唐擡手,將她面上的淚輕輕拭去,道:“待會兒她就來了,你乖一些。”

懷真想到終究不能兩全,又哭起來,小唐見她只是垂淚,便嘆了聲,伸手去她腰間,便去解她的腰封。

懷真懵懂中察覺,嚇了一跳,這才忙停了哭,按住小唐的手道:“唐叔叔,我、我自己來。”

小唐這才笑說:“不怕,你自管哭就是了,我伺候你更衣。”

懷真眼中尚且含淚,臉頰上卻微微地紅了,便低下頭,喃喃道:“怎麽竟這樣沒有正經……”手按在腰間,又且猶豫,終於道:“唐叔叔,你且轉身……”

小唐聞言,嘆道:“哭的這樣兒,還以為你什麽都不顧了呢,罷了。”終於微微側身過去,不去看她。

懷真睫毛微微抖動,靜了片刻,沒有其他法子,便慢慢地把那身大紅的喜袍脫了下來,只穿著紅色的中衣。

小唐把旁邊宮女的衣裳往後一推,懷真抓了過去,鼻子一酸,終於又慢慢地換上了。

正穿好了,小唐忽地聽到外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,微微打開車窗看了眼,見車後來了一匹馬,馬上之人正是郭建儀,身邊兒一輛馬車。

郭建儀正也望著這處的馬車,同小唐目光相對,便使了個顏色。

小唐知道是郭建儀帶著應玉來了,又情知分別在即,便回頭看向懷真,待要再叮囑兩句,但心中萬語千言,一時哪裏說得完?於是仍半跪向前,將她猛地抱入懷中,這一刻,想要放手,竟是千難萬難。

隔了會子,聽到車廂外一聲咳嗽。

小唐深吸一口氣,揚聲道:“請帶進來。”說話間,便放開懷真,盯著她的雙眼,道:“從此之後……便相隔萬裏,你……務必要好生珍重,切勿叫我身在異國,也不安心。”說著,聽到有人已經上了馬車,小唐把心一橫,捧著她的臉,便又吻在唇上,此一刻,才又似上回中了藥之後似的……動作裏又急切,又且帶幾分狂意。

然而畢竟轉瞬即逝,在車廂門陡然被打開的瞬間,小唐堪堪好便放開了懷真。

懷真迷迷糊糊,身不由己看過去時候,卻見車廂外進來兩個宮女打扮之人,先前那位,頭上卻戴著一頂蒙著白紗的氈笠,進來之後便摘下來,露出底下一張臉,果然是應玉。

應玉一見懷真,便撲過來,死死抱住,還未出聲,淚先墜下,因含淚帶咽道:“你這個傻孩子,我當你是有什麽神通可以瞞天過海,卻沒想到你竟用這樣的法子,你竟是要我怎麽樣?倘若你替我去了,我此刻不知,以後也必然知道,你當我會安心?”

懷真不由也哭道:“都是因我害得,不然姐姐也不必去和親了。”

應玉道:“你本是伶俐人,就是未免太仁善了些,你自知道我喜歡李家哥哥,爹娘先前不許我嫁,我已經打定必死之心,跟他們熬罷了,他們既然執意不肯,如今和親不和親的,又有什麽相差?先前因你知道我的心事,還特意提點了我那許多話,你待我如此,別人縱然糊塗亂說話,我心裏難道不知道你的好?你如今替我這樣,我若真自得其樂眼見如此,那算個什麽沒心肝的人了?”

兩個人說到這裏,外間郭建儀又是咳嗽了聲,小唐知道時間不早,正要催她們分開。忽然跟隨應玉一塊兒來的那人道:“姑娘,不如讓我代替玉姑娘去沙羅國。”

原來這人竟是秀兒,先前懷真曾命秀兒幫著應玉離府,秀兒從來只聽她的,縱然知道此事不妥,卻也全心應了而已。

應玉懷真聽了,應玉便道:“使不得,該是我應的,不必連累他人,何況這件事幹系太大,不可造次。”

懷真尚未開口,忽然小唐道:“這丫頭倒也仁義,不如留下,隨著伺候到沙羅罷。”

懷真不免有些意外,就看秀兒,秀兒聽了小唐的話,微微一楞之際,便忙上前,雙膝跪下,向著懷真磕了個頭,道:“我的命是姑娘保的,姑娘又從來當我是個人,從未虧待半分,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肯去,只恨不能給姑娘做些好事,如今姑娘不舍得玉姑娘,有我陪著,就當是姑娘陪著身邊兒罷了。”

秀兒說著,又擡起頭來,道:“從此我離開了,以後不管人在哪裏,但凡我活著的一日,便日日給姑娘祈禱安好。”

懷真含淚將她扶起來,端詳了會子,忍不住又抱在一塊兒。

小唐看著這丫頭十分懂事,便點了點頭,少不得把懷真拉過來,將氈笠拿起來,叫她戴了,便抱住出了車駕。

懷真心裏難過,卻只忍著哽咽。郭建儀把馬車停在身後路邊,自己騎馬,正隨車駕而行,小唐躍下車駕,把懷真遞給他。

郭建儀忙抱住,小唐卻一把拉住郭建儀的袖子,擡頭看著他。

目光相對,郭建儀只當他不放心,便道:“唐大人放心,我管保今日的事無人知曉。”

小唐卻仍是看著他,郭建儀心頭一動,卻聽小唐道:“我這一去,懷真便交給你照料了,三年之後,我若不回來……任憑你,若是我能回來……”

說到這裏,便看向懷真,終於撒了手,狠心道:“去罷!”

郭建儀垂眸看了他片刻,終於一點頭,擁著懷真調轉馬頭,往來路而去。

小唐站在原地,驀地跟著奔前一步,卻又死死地剎住腳,仍看著那邊兒,卻見郭建儀懷中那人,轉頭看來,白紗飄舞,露出底下一張面孔,若隱若現,唯有雙眸如星,如隔在雲端似的。

郭建儀將懷真送到路邊的馬車中,懷真摘了鬥笠,撲到車窗邊上,探頭往外看,卻見送親的隊伍迤邐遠去,因為人眾太多,小唐的身影已經模糊不清了。

馬車緩緩地往回而行,卻並不回城,岔路口拐彎,走不多時,便到了一座寺廟前。

原來,懷真早前天就跟應老太君和李賢淑說了,今兒要出城到臥佛寺,給應玉祈福請願,兩人也都答應了,然而她卻趁機叫應玉扮作自己的模樣,又叫秀兒陪著,竟偷梁換柱地瞞過眾人。

不料因小唐窺破端倪,便派親隨立刻去找郭建儀,小唐自知道郭建儀是個最停當妥帖的人,只要對他一說,他自然明白如何做。

果然郭建儀立刻知道,打馬出來,即刻便到了玉佛寺,彼時應玉雖逃出生天,可因擔心和親之事,正在跟秀兒說起,卻不知懷真竟用了什麽法子瞞過那許多人。

正好郭建儀來到,匆匆一說,應玉魂飛魄散,才知道懷真是以自己替了她,當下大哭,郭建儀便送了兩人上車,一徑趕上和親車駕。

如今總算是換回了正主兒,郭建儀便仍把車送到臥佛寺應個卯,以免再生枝節之意。

懷真在車內,本有些渾渾噩噩,忽地聽見一聲鐘響,悠然轟動,餘音綿綿,頓時便醒了過來,慢慢地撩起簾子往外看,卻見古剎寂靜,就在眼前。

正好郭建儀下馬,一擡頭,見懷真已經出了車廂,郭建儀忙過來扶住她,將她抱下車轅。

郭建儀從小唐那裏知道實情,本滿心焦灼微惱,還想著要說她兩句,然而見懷真雙眼紅紅地,滿腹的話,居然也不肯出口了。

兩個人便進了寺內,到了大殿,懷真看著那神佛寂然,無悲無喜的模樣,忽然對郭建儀道:“小表舅,你先前曾說過……我跟淩絕大概是前世的冤孽的話……”

郭建儀見她主動開口,便一點頭。

懷真道:“倘若,真的是如你所說一般……我跟他,真的是前世冤孽呢?我且記得……他曾傷我害我,甚至禍及家人,種種件件,難以忘懷,小表舅,你說我該如何處置?”

郭建儀皺起雙眉,此刻佛前,當然不會輕易覺著懷真只是說頑話而已,一時心中驚疑非常,半晌才道:“怎麽……會有這些說法?”

懷真對上那大佛似能洞悉一切的眉眼,道:“我也知道此事古怪荒唐,但卻又千真萬確。”

郭建儀低頭思忖:原來這世間之大,無奇不有,他近來掌管戶部,也更知道不少離奇之事,譬如前些日子在某縣某村,有個才五六歲的孩童死而覆活,醒來之後,竟誰也不認得了,只說自己是個已經嫁過人生了兒女的婦人,且把那婦人的來歷,姓名,居處等一五一十,說的十分真切,有那些好事的人按照她所說的地方細細一打聽,果真是有這樣一個婦人,只是在幾天前失足跌死了,兒女正舉哀呢。於是坊間頗有“借屍還魂”的說法。

郭建儀細看懷真,心中滋味難明,乍然聽了這話,卻也不知從何勸諫才好。忽然想到小唐臨去所說,便道:“懷真,暫且不必自苦,來日方長,慢慢地再想法子就是了。”

懷真回頭看他一眼,點了點頭道:“多謝小表舅,今兒又替我擔了這大幹系。”

郭建儀點了點頭,才要勸她回府,懷真已經邁步進了大殿,便在那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面前跪了,雙手合什,垂首低眉地拜了起來。

郭建儀在旁看了片刻,心中一動,便從懷中掏出那兩封信來,走到香燭之側,將信燃了,火焰舞動,頃刻間便吞了一切。

半晌,懷真拜完了佛,郭建儀陪著她出來,見她神色平靜,便道:“方才許了什麽願?”

懷真聞言一笑,並不回答,於是回到車上,見應玉先前曾穿的自個兒的衣裳仍在,便脫下丫鬟服,仍換了,才整理妥當,忽然聽見外頭馬蹄聲響,直到車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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